5
我忙痛呼一声，一手捂着肚子憋白了脸，一手扯住奶奶衣袖：「奶——春秀，我好像中午吃坏肚子了，好痛......」
得益于上学时逃体测的经验，我装病装得有模有样，声若游丝。
奶奶慌忙关心，有些手足无措。
旁边的爷爷见状凑过来，自告奋勇道：「别急，这儿的卫生院不远，我背你过去吧。」
视线落到他满是黑泥的指缝，以及瘦削得和我差不多的身形，我摇头倒退半步。
扭头看向愣住的奶奶，说：「我勉强还是能自己走的，只是，要拜托春秀扶我去了。」
她闻言点头，立马凑近扶住我胳膊。
我又朝着爷爷开口：「抱歉啊......我其实不想破坏你们见面......」
他大手一挥，故作沉稳：「没事，你身体重要，我们可以下次再约。」
话音刚落，我点完头就拉着奶奶往回走，佝偻着腰，脚步一点不慢。
等到彻底看不见人，我才缓慢直起身。
「你......没事？」
「你不是不喜欢相嘛，怎么样，我这帮忙的办法是不是很完美？」
「可是......」
「哎呀别可是啦！我不是说了，我是来帮忙撮合你和爷爷的嘛~」
「不是他吗？」
是，可我准备撮合的，却不是。
脑海的记忆在倒带。
我想起一年前，陪奶奶去乡下亲戚家吃席，她拉我说话时遗憾的眼泪。
她在相亲前，有过一个不算初恋的初恋。
那个年代的人都内敛，搞对象就是奔着结婚去，所以轻易不会谈。
奶奶说，当时家里很多孩子，父母又重男轻女，她没读书，从小就帮衬家里洗衣做饭。
十八岁那年，她去后山放牛，遇到过一个穿着白衬衫，绿色解放鞋的年轻男孩。
男孩红着脸找她问路，奶奶摇头说不知后，又同她打听起村上的情况。
两人一直聊到了傍晚。
直到月上枝头，蟋蟀声掺杂在风里，老黄牛吃饱了肚子，男孩才起身告别。
奶奶说，男孩笑着告诉她有缘会再见，而后来，他们也真的多次遇见。
直到突然有一天，男孩问她：「你觉得我怎么样？」
奶奶无措地揪着衣角，仰头，说不知道。
她没读过书，就只能谨记祖奶奶的话，这样和别人耍朋友，是不知羞耻，败坏门风。
所以，她摇了摇头。
后来，男孩便再没来过。
「那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？」
我当时好奇地问她。
「我后面答应相亲结婚后，就去了镇上，很久没有再回去......」
奶奶面露追忆，「后面隔了十几年，听他村里人说当时他天天去隔壁村，制造偶遇追王家二丫头......
后来人家没看上他，他就听家里的话娶了媒人介绍的，现在过得还算幸福......」
奶奶说完，沉默了很久。
我陪坐在席间，看台上面孔陌生的新郎亲吻新娘，看台下奶奶眼里追忆又遗憾的泪光。
回去路上，她握紧我的手，说：
「我这一辈子太苦了，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遇上他......」
「所以欣宝，你一定要多相看，奶奶就盼着你嫁到个好人了......」
现在想来，她催我相亲何尝不是因为自己错过，从而固执地想帮我找到好的。
虽然局限于文化，让她听不懂媒人的隐晦。
6
「可欣，可欣......你发什么呆呢！」
面前的手晃了晃，我回过神，对上奶奶凑过来无奈的脸。
「咳咳......抱歉，刚想了点事情。」
「对了，我带你去找我爷、不对，找你未来对象吧！」
我刚拉上她跑了两步，就被扯得站定。
奶奶垂着头，攥着衣角的指尖发白，说：「可是，这样私下找人不好吧？我可能也不认识你说的那个人......既然迟早会在一起，不如就顺其自然......」
那可不行，顺其自然人家就跑了。
我咬牙撂了句谎话：「我爷爷叫丁敬山！」
她猛地看过来，瞪大了眼。
我继续忽悠：「你们俩是当时少见的晚婚晚育，不过，这并不影响你们过得幸福！」
她摇头否认我的话，惊呼道：「怎、怎么可能？他怎么可能喜欢我......而且，最近他已经不来我们村了。」
不妙，看样子已经婉拒过了。
我故作镇定：「就是因为你那次的话让他自卑退缩，你们才中途平白错过好多年的！」
奶奶听得涨红了脸，疑惑渐消。
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，我拍拍她肩膀，继续劝：「喜欢就上，圣人都说，唯唯诺诺吃亏的只会是自己。」
仗着她没啥文化，我满口胡诌。
终于，奶奶目光变得坚定，回握了我的手。
「我知道他一般会在哪......既然你说是、那样......嗯，那我就主动一步试试。」
尘土飞扬的田埂上，奶奶拉着我向前，起初是走，后面慢慢变成跑。
阳光落在她发梢，肆意明媚。
他们常见的那座后山没人，奶奶刚鼓起的勇气又有下落的趋势。
我看得着急，便直接上前拉起她，往隔壁村一路打听。
然后顺利问到了男方家住址。
若是几十年后的奶奶，肯定会骂我没礼貌。
不过她现在年纪不大，为人单纯，又没受过太多家庭磋磨......
总之，好忽悠得很。
快到男方家门口时，我把人拉到路边树下，叮嘱她先坐这休息会，等我把人叫出来。
然后捧着刚在后山摘的李子，装作送东西，大摇大摆从正门进去。
大门虚掩着，传出似有若无的说话声。
「丁家嫂子，我给你介绍的这姑娘是个懂事孝顺的，而且读了小学，跟你儿子有共同话题，肯定能凑成桩好姻缘！」
都已经开始说媒了？我手一紧，掐破的李子渗出了汁。
透过门，隐约可见穿着大花袄的妇人，正挽着白衬衫少年的手点头，笑得开怀。
她说：「我也觉得姑娘不错，敬山，要不你就见一面吧？」
里面陷入短暂的安静。
脑中思绪飞转，我瞬间了然，这是奶奶初恋最后相成功的那门亲。
依男方正直礼貌的性格，若不及时阻止，等他答应就来不及了。
我心一横，一把推开眼前的门。
里面几人或站或坐，此刻都傻了眼，视线齐刷刷落到我身上。
我对上少年意外的视线，大脑一片空白。
脱口而出：「那姑娘是我看上的，你不可以抢！」